齊白石在中國書畫藝術里是一個奇跡,但是齊白石這位藝術大師的門下沒有一個超越他的,李可染亦是如此。他有一個錯誤的說法——“學我者生”,因為齊白石不屬于中國傳統的藝術,是工匠。
20世紀二十年代,故宮開放以后,請他參觀,他不去看。他說,看了這些,就干擾了他的思想。齊白石本身是自己闖出來的,這個也很偉大。
齊白石畫畫,他不是信手畫,都是事先經營出來的。拿炭條組織成稿子, 組織好了以后,一花一葉,都已經描出來了。完成以后,一下幾百張,幾百幅下來一個章法,一個模子。
此種做法后果是什么呢?“文化大革命”之后,北京各區抄家文物本來叫被抄者去領。被抄家的去找齊白石的畫之類的東西。這些人去領去 了,掛出一張來,這個人說是我的,就這樣,畫的這個景。那個人也說是我的,畫的這個景。因為他是一個稿。這個問題到現在沒解決。人們說好的,都收了,實際 上不是收了,沒法還。因為他就是一個章法,張三說是他的,李四說是他的。這個遺留問題到現在解決不了,這是一。
再一個,齊白石畫草蟲。他當初也確實畫了一些草蟲。實際上他的一些草蟲都是他第三個兒子——齊子如畫的,多半都是。他專門叫齊子如畫草蟲,今天畫蜻蜒,明天畫螞蚱,一張一張疊起來。不定什么時候自己拿出來補上花草,這樣就又叫人鑒定,著實害人不淺。
他為什么這樣呢,因為他和中國其他文人畫不同,只是為了賣錢。
中國的紙,乾隆以前就壞了。乾隆以后一般畫畫用熟紙了,都是在蘇州加工的。以前蘇州紙四角一張,安徽紙七分一張。齊白石畫畫是算成本的,善用粗筆道么,粗筆道一筆就下來,這是一個。別人用細筆道山水畫皴法什么,這就必須加工。
齊白石是楊度把他請來的。楊度是擁護袁世凱做皇帝的六君子的頭一個。齊住在楊度家里,都是湖南人,所以看起來他是一個人才,就這樣子。齊白石這人很怪,也可以說是有骨氣。住在他家里,楊度要看他刻圖章,他把兩只腳抄在座子上。楊度就坐在他對面,他腳起挑、起高,快到楊度的臉跟前。他有這么個勁兒。有很傲的硬氣、骨氣。他為這個紙一筆下去,周圍一圈白線。這畫蝦、畫蟹、畫魚,恰恰合適。所以他畫七分錢買的紙,他賣二塊錢一尺。一直到抗日的時候,加到四塊一方尺。所以齊白石用這個紙。
齊白石不看中國的傳統,因為他要自己闖一派。中國在民國以前,乾隆以后,繪畫藝術已達到一個最軟弱無力的時期。他這么一下一震動,外國人看上了。中國人不理解,日本人理解。但齊白石對中國民族文化、藝術地位不管,我只要賣了錢就行。所以他的畫,到今天都有解決不了的問題,就是他 齊白石自已造成的。齊白石的畫,那章法設計,一個章法設計好了,幾百張,全是拿炭條畫的。一個炭條畫到底了。每天拿出幾張來,就畫出來,章法雷同。沒炭條 就不能畫。根據炭條寫,用筆慢,這樣畫。這一個章法畫葡萄,畫一千張。
齊白石不是作為搞文化的,而是我創造出來賣了錢就算完了。對中國文化,他不想到這些,對歷史他不管他不看。揚州八怪的東西他認不出來。真的假的他不知道,我給他看過兩回。在五十年代初,羅兩峰羅聘、鄭板橋的,就在他家里存著哩,他不看。
另一派是一片黑。原因一是一個沒有多讀中國書的人,筆墨兩字分不清。中國繪畫有一個詞匯叫筆墨好。筆墨兩字合在一塊兒,筆是一個器物,墨又是一 種器物。墨代表各種顏色包括水。筆代表各種繪畫工具,著色的工具。這兩個是工具,在繪畫上說的,不是這兩個的單獨的工具,而是筆墨。筆墨立意是什么,是這 兩個 在繪畫上的表現,表現出來的痕跡,既不是筆也不是墨。
李可染畫論所說的筆墨,就是這個筆,就是那個墨。認為黑的就是墨,這就局限了,各種顏色就排除了。把墨當成黑的了,把筆當成線條了
李可染錯誤就錯在一個不懂破墨,一個以為筆墨就是黑的。在重慶的時候我畫畫,李可染說你畫得太快,要慢。他就是慢得很,抖抖索索的。
在北京,他再一次學習齊白石,就更加慢了。齊白石慢。慢不是壞,快也不是壞,要適當。既要有快慢疾徐,仿佛音樂,既要有主調,還要有旋律,需要 用什么旋律的 時候就得改變,主旋律不能錯。李可染本身還是好,對中國畫誤解了以后就一片黑。而他教的學生全是學他,美術學院一百人就有一百人學他。
齊氏門下的弟子好材料用不著。七十年代初,在國際飯店,國務院從故宮調的乾隆丈二匹,他畫不成,他說可惜,你給我買點新的。我說,我要舊的。我就把這舊的放下了。我說給你新的。 齊白石也是,好紙他畫不了。
齊白石本人成功的應尊重,但其思想觀點,一句話對藝術影響很不好。李北海說“似我者俗”,世上都學我的,一看就知道俗氣了。齊說“學我者生”,忘記了你齊白石只是一個人,而中國有幾千年的智慧。